母亲的生日

母亲的生日

迟睡早醒，躺在被窝里，仰头望窗外，黑夜沉沉，弦月冷冷，倏忽勾起了我对母亲的追思。

母亲的祭日，我不敢健忘；母亲的生日，我却不记得。好象是十二月的，到底哪一天，想破了头，仍无法确定？终于年夜白，自己从未有意识地去记住母亲的生日。

母亲在世时，有一天，俄然打电话来，问：“今天，是什么日子？”我想了想，答不上来。母亲说：“儿啊，今天是你的生日。”然后，叹一口吻：“儿子的生日，是做妈的难熬难得之日啊……”母亲是剖腹发生下我的。听母亲这样说，那时也没多想。此刻，母亲不在了，自己过生日时，才感受到母亲的痛，直痛彻儿的心肺！

我揉一揉眼角的泪，想，为什么这世上，只有做妈的记得儿的生日，做儿的却不能记得妈的生日？

只感受窗外的夜，欲晓未晓。我躺不住了，试探着爬起来穿衣，出门下楼，开车直奔银河公墓。

十几二十年前还远在郊外的银河公墓，现在已被飞速拓展的广州抱在了怀里。没几分钟，车便抵埠。黎明前的墓地，一派肃穆，月已沉，日未升，高的柏，矮的碑，在冬风里，影影幢幢。

我仓皇来到怙恃的墓前，睁年夜眼睛，去看母亲的生卒年月，可暗色中一团朦胧，就用手去试探，却终不能从花岗岩平面凿出的细幼笔画壑辩认出年光。我有些气馁，但不愿抛却，又不愿期待天明，倏忽灵机一动，跑回车上，取来相机，打开闪光灯，拍下碑文，再用取景框回放，终于看清了母亲的生日：公元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八日生于湖北省武汉市。

我长长地吁了一口吻。

我不知道别人家的气象若何？我们在怙恃跟前，很少听怙恃谈起他们年少时的旧事。这里面的原因，或怙恃进入晚年之前，不屑于与乳臭未干的我们回首回头回忆他们的曩昔；或我们进入中年往后，不耐心听年岁已高的怙恃唠叨他们的曩昔？或兼而有之？

父亲走后，母亲意识到了什么，一有机缘就与我们聊起父亲。其实，怙恃并非青梅竹马，所以，母亲对父亲的人之初，也是不甚了了。而母亲只说父亲，却不怎么说自己。母亲曾经写过一个数千字的“自传”，我细看过，那上头都是参军之后的事，而且很“**”，可以让她的战友和同事们传阅，却不是我最想看的工具。我也曾经到母亲地址的干休所找他们率领，想看一看母亲的档案材料，被婉拒，我甚至还与他们吵，一个过世的通俗营业干部的档案，又不涉及国家或军事神秘，让她的后人看看又何妨？也就是她的后人想看，这世上，还有谁对她存在乐趣？母亲走后，我曾去母亲为之工作了四十年的单元，真是物是人非，没有人记得母亲，母亲在此奋斗了年夜半生，终于不能留下任何痕迹。所以，母亲一走，也就几乎带走了关于她的一切。

我想起了曹雪芹写在《红楼梦》第五回的那句名言：“落了片白茫茫年夜地真清洁”。若母亲真的“挥挥手，不带走一片云彩”地走了，倒也“真清洁”。唉，她带走了儿的半个心呀！

公元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八日，母亲来到了这个世界，然后熟悉了父亲，然后生下了我们兄弟。母亲之所以能够来到这个世界，是偶然的机缘；母亲熟悉父亲，也是很偶然的机缘；母亲与父亲相爱生下了我们兄弟，更是偶然机缘。

东方年夜亮，墓群毕现，又是新的一天。

我盘腿坐于墓前，伴晨风呜咽，合鸦雀啾鸣，轻轻哼唱：“祝你生日欢愉……”